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来源:潮新闻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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潮声丨AI教父意外捧诺奖,坐了30年冷板凳的他却成了“奥本海默”

杰弗里·辛顿。图源:IC PHOTO

当76岁的杰弗里·辛顿(Geoffrey E. Hinton)接到电话,得悉自己获得2024年诺贝尔物理学奖时,他正住在美国加州一家没有互联网、电话信号也很糟糕的廉价酒店里。

停顿了很久,辛顿用平静的语调缓缓道来:“我没有想到(会得奖)……我原本今天要做核磁共振检查,恐怕得取消了。”

在加拿大多伦多大学任教的辛顿教授,和普林斯顿大学的约翰·霍普菲尔德分享了2024年诺贝尔物理学奖的荣耀。瑞典皇家科学院10月8日揭晓这一奖项时表示,这是为了表彰他们“通过人工神经网络实现机器学习的基础性发现和发明”。

潮声丨AI教父意外捧诺奖,坐了30年冷板凳的他却成了“奥本海默”

图源:IC PHOTO

Chat GPT、Sora、文心一言、天猫精灵、刷脸支付……我们生活中无处不在的这些AI应用,均源于辛顿的关键研究成果——人工神经网络。

人称“AI教父”的杰弗里·辛顿,拥有异常曲折的人生。他出自一个与中国有缘的显赫家族,却从小叛逆,求学路非常坎坷,打零工、做木匠、频繁辍学,先后换了5个专业。

他孤独地在一个不被看好的赛道上坚定探索,即使导师“叛逃”也不忘初心,坐了整整30年冷板凳,终于否极泰来。

当他成为AI界一代宗师而桃李满天下、神经网络和机器学习以烈火烹油之势横扫全球之时,他却突然从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的谷歌辞职,从“AI先驱”转变为“末日先知”,为了把AI关进笼子里而奔走疾呼。

越来越多的人把辛顿比做奥本海默。同样是亲手打开潘多拉魔盒,释放出有能力毁灭人类的新物种——80年前是核武器,80年后是人工智能,同样对此深感恐惧和后悔。

今天,很多人已受益于人工智能,也有很多人对它表达出担忧。你或许无法想象,它的“十月怀胎”是如此艰难,潮新闻来为你讲一讲杰弗里·辛顿的故事。

潮声丨AI教父意外捧诺奖,坐了30年冷板凳的他却成了“奥本海默”

乔治·布尔。图源:IC PHOTO

杰弗里·辛顿的家族牛人辈出,著名学者、作家数不胜数。

“辛顿祖父的外公是19世纪英国数学家乔治·布尔,他创立了布尔代数。”浙江大学数学科学学院教授蔡天新告诉潮新闻记者,现代电子计算机采用的二进制,是与布尔代数的符号逻辑体系分不开的。辛顿家族的辉煌,由他开启。

辛顿的曾祖父是数学家兼奇幻作家查尔斯·辛顿,他提出的“第四维度”的概念成为后世科幻作品里平行宇宙、时间旅行的源头。

据同为作家的蔡天新介绍,布尔夫妇的五女儿艾捷尔·伏尼契,是世界名著《牛虻》的作者。

辛顿家族和中国渊源颇深。杰弗里·辛顿的堂姐琼·辛顿(中文名“寒春”)和堂兄威廉·辛顿(中文名“韩丁”)以及寒春的丈夫阳早,都是第一批获得中国居留权的非中国公民。寒春作为女性核物理学家参与了曼哈顿计划,又在宋庆龄安排下来华工作。她认为中国最需要农业机械,于是放弃核物理、从零开始钻研农机,并与身为养牛专家的丈夫阳早一同在华养殖奶牛。

韩丁与中国的关系就更密切了。1947年他来华担任拖拉机技师,写了一本有关中国土地改革的长篇纪实文学《翻身》。在美遭受麦卡锡主义迫害后,他于1971年受邀重返中国,并成为美中人民友好协会的首任主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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图源:央视国家记忆

杰弗里的父亲霍华德·辛顿是剑桥大学教授、著名的昆虫学家,治家威严。杰弗里小时候就被母亲教导:“要么当一个学者,要么当一个失败者。”

1947年12月,杰弗里·辛顿出生于伦敦。在这样的家族,小杰弗里必然是“压力山大”,他的求学生涯不怎么顺利。18岁时他进入剑桥大学国王学院,但一个月后就退学了,去伦敦打各种零工干了一年。第二年他改修建筑学,只坚持了一天。然后是哲学,也是半途而废。

杰弗里读中学时就对大脑的运行感兴趣。在剑桥大学,他为了解大脑的运作原理而学了生理学,然而老师的寥寥数语让他大失所望。

1970年获得实验心理学学士学位后,杰弗里放弃继续深造,而是成了一名木匠。他一边做书架、木门,一边思考人类大脑的运作原理。一年多之后,因为木匠谋生不易,对了解大脑也无帮助,他决定回归校园,尝试一个新方向:人工智能。

四年里体验了5个专业的他,后来在接受采访时,戏称自己有“学习上的多动症”。恰恰是这种奇特经历,却让他在进行需要多学科交叉背景的人工智能研究时“歪打正着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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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工神经网络。图源:瑞典皇家科学院

或许是学术家族的基因过于强大,一旦他认定了方向,九头牛都拉不回。

1972 年,辛顿进入爱丁堡大学,跟随希金斯教授攻读博士。希金斯正在研究人工神经网络,这是辛顿长年累月思考认为可以用机器实现大脑功能的方向。不料,希金斯教授改变了学术初衷,“叛变”到了符号主义一边,认为神经网络是无稽之谈。

浙江大学人工智能研究所所长吴飞告诉潮新闻记者,人工智能独门武功包括符号主义、连接主义、行为主义三大学派。符号主义认为“推理即计算”,人世间万事万物直接通过逻辑演算就可大功告成,而连接主义认为可模拟人脑而通过人造智能完成人类方可完成任务。神经网络或深度学习正是当前连接主义所秉承“万物皆数、万物皆可算”的产物。行为主义则通过“吃一堑长一智”理念从环境中进行学习,如围棋程序阿尔法GO的自我博弈。

“由于早年缺乏有效方法对复杂神经网络进行优化,连接主义长期都是‘空中楼阁’,空有理论,难以实现。因此,符号主义成为了AI界的主流。”吴飞介绍道,“今天在大模型、大算力和大数据三驾马车推动下,大语言模型等神经网络以‘重现昨日’方式赋能千行百业。但是,应该承认的是,‘练大模型、大练模型’只是当前发展人工智能的一种手段,从机器学习迈向学习机器,破解大脑‘小数据、大任务’秘密仍然是未来人工智能研究的主攻方向。”

希金斯试图说服辛顿停止研究神经网络,转做符号人工智能,但辛顿坚定看好连接主义。他认为符号主义短期看很有效,但未来要解决更复杂的问题,还得靠模拟人脑。

“再给我六个月,我会证明这是有效的。”辛顿对希金斯说。然后每六个月之后,他再跟希金斯重复这段话。五年过去了,辛顿还是没能搞出神经网络。虽然不喜欢这个执拗的学生,希金斯还是让他拿到了博士学位。

辛顿坚信大脑绝对不是通过编好的程序来工作的。在他看来,孩子们会从生活经验中学习,而不会按照你给他编的程序来做。

作为一名年轻的研究生,辛顿对自己认定的目标如此自信,这是极为罕见的。“小时候,我就习惯与别人不一样。”辛顿在一次访谈中说,“每个人都可能是错的,你需要坚持自己的主张,直到实现它或者否定它,科学就需要这样的精神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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图源:瑞典皇家科学院

赴美读博士后时,辛顿终于在加州找到了几个神经网络的同道中人。1986年,他们将反向传播算法应用于多层神经网络,并且证明了这种方法对机器学习行之有效。今天我们熟悉的阿尔法GO、Chat GPT都是基于多层神经网络开发的。同一时期,辛顿与戴维·阿克利等人共同发明了玻尔兹曼机。

玻尔兹曼机的独特之处在于它能自主学习数据中的特征,而无需人为指定这些特征。这一点类似婴儿学习识别猫和狗的过程,只需看到足够多的猫狗就能自己总结出区别。“简而言之,这一方法使得传统固化的人工神经网络可以从数据中学习,也就是当前‘深度学习’的内涵。”吴飞解释道。

“上世纪80年代,神经网络曾是热门研究方向,但由于当时计算机算力等问题,这个领域一度被认为难有突破,很快就不再受关注。”复旦大学类脑科学与智能研究院院长冯建峰教授认为,在寒冬般的逆境下,辛顿却能持续地在神经网络方向耕耘,说明出生于学术世家的辛顿是那种典型的为了学问而学问的人。

由于对里根政府不满,辛顿受邀前往加拿大多伦多大学任教。有了稳定的位置以及还算充裕的研究经费,辛顿在这个冷门领域里坚持耕耘了30余年。

随着时间的推移,一些神经网络的支持者被辛顿所吸引。他培养了不少学生,学生又有学生,研究神经网络深度学习逐渐人才济济、群星闪烁。尽管AI寒冬期间工作机会少、资金稀缺,但这群人兴趣盎然、自得其乐。

“难以想象辛顿当年会在神经网络这个‘不受学界待见’的研究方向持续耕耘,直到在深度学习领域实现了巨大的突破。”上海交通大学人工智能学院特聘研究员张娅评价道,当时不少人都认为辛顿不该在这个方向浪费时间,劝说他转换方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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辛顿和他的两个关门弟子——左一为苏茨克维,左二为克里切夫斯基。图源:多伦多大学

守得云开见月明。2012年10月,突破的那一天到来了。

即将年满65岁的辛顿,带着两位关门弟子——伊利亚·苏茨克维和阿莱克斯·克里切夫斯基参加了ImageNET视觉识别大赛,要从数百万张照片里辨认出动物和物体。他们用自己发明的AlexNET算法,以84.7%的准确率一举夺冠,比前一届的准确率提高了15%,而此前每届只能提高1到2个百分点。更夸张的是,他们只用了4颗英伟达的GPU,而第二名谷歌用了16000颗CPU

2个月后,他们在世界计算机视觉大会上介绍算法细节,马上收到很多大公司的报价。师徒三人临时注册了一家名叫DNN的公司,开了一场特殊的拍卖会。

2012年12月,瘦骨嶙峋的辛顿艰难地躺在出租车后座上,赶往拍卖现场。“十几岁时,辛顿在帮妈妈抬取暖器时伤到了脊椎,所以在50岁以后,只要久坐超过1个小时,就可能造成腰椎间盘滑脱,几周卧床不起。”据科普作家卓克介绍,从此以后辛顿再也不敢坐下,他在办公室里站着办公,吃饭时会跪在桌子旁的泡沫垫子上。

参与竞拍的四家公司是谷歌、百度、微软和DeepMind。开始不久,后两家就退出了。百度和谷歌一直不停加价,从上午加到午夜。当价格到达4400万美元时,辛顿喊停了。出于健康和距离等因素考虑,他们决定选择谷歌。

最后这4400万美元是怎么分配的呢?“辛顿提出,公司股份大家平分吧!第二天,两个学生一起来找他说,您必须40%,我俩每人30%。”卓克透露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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图源:微信朋友圈截图

就在10月8日获奖消息刚公布时,国内机器学习领域专家、机器人技术公司地平线的创始人余凯就发了一条朋友圈,提到“2012年我差点收购了辛顿和两个弟子”。当年余凯效力于百度,他看到辛顿崭露头角后,建议公司高层应该尽快招募辛顿,最终遗憾地功亏一篑。

加盟谷歌后,辛顿一路做到了副总裁。2018年,他拿下了世界计算机科学领域的最高奖——图灵奖。

他的学生也步步高升——苏茨克维成为Open AI联合创始人和首席科学家,杨立昆做到了脸书的AI研究主管,加赫拉马尼上任优步首席科学家。

2022年底开始,ChatGPT横扫世界,神经网络被视为当代AI的基础,人工智能成为了全球最瞩目的行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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Sora生成视频截图。图源:OpenAI官网

为人类带来AI火种的辛顿,此刻没有尽情享受迟到的人生巅峰,而是选择了退缩。

2023年5月1日,在谷歌任职近10年的辛顿发表公开信,宣布已辞去谷歌副总裁职务。全球业界一片愕然。

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辛顿表示,人工智能不仅会导致大量工作岗位消失,而且会导致人们不知道到底什么才是真实的。他承认,自己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一问题。

人工智能时代何时到来?“我曾经以为是30到50年甚至更长的时间。但是,现在我不再那么想了。”辛顿说。

尤其让他忧心忡忡的是,谷歌和微软以及其他大公司之间的竞争,将很快升级为一场全球性竞争。如果没有某种强力的监管,这场竞争将不会停下来,人工智能发展的速度会远超我们的想象,并最终走向失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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图源:IC PHOTO

离开谷歌后,辛顿去了一家叫瓦尤机器人的初创小公司当顾问,该公司CTO是他的学生,知根知底。

曾几何时,亲手开创AI时代的辛顿,成为了“AI安全派”,竭力想要将洪水猛兽般的人工智能关进笼子。而站在这位古稀老人对立面的,是一群少壮的“AI商业派”,其中OpenAI首席执行官山姆·奥特曼被认为是其代表人物。

2023年11月,辛顿的得意门生、OpenAI联合创始人伊尔亚·苏茨克维召开董事会会议,宣布解雇奥特曼,上演了一场宫斗大戏,震惊科技界。

奥特曼将OpenAI从一个非营利性组织转变为了一个成功的独角兽企业,他还希望迅速推出颠覆性的人工智能产品,从而推动公司成为科技巨头。

这大大加剧了OpenAI董事会成员对于AI安全性的担忧。苏茨克维等安全派人士认为,公司的发展不能偏离核心价值,应当造福全人类,而不是股东。

10月9日,辛顿在接受直播群访时表示,“我有很多非常聪明的学生,比我聪明得多,他们做了许多实事。令我特别自豪的是,我的一个学生解雇(fire)了山姆・奥特曼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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苏茨克维(右)和奥特曼 图源:IC PHOTO

在越来越咄咄逼人的AI面前,安全派的理念日益成为业界共识。去年3月,伊隆•马斯克和图灵奖得主约书亚•本吉奥等人联名发表公开信,呼吁所有AI实验室立即暂停训练比GPT-4更强大的AI系统至少6个月,以确保人类能够有效管理其风险。公开信获得上千位业内人士签名响应。

面对远方地平线以下随时可能冒头的危险,各国政府已经行动起来。

2023年10月,中国提出《全球人工智能治理倡议》,就各方关切的AI发展与安全治理等问题,提出分类分级、敏捷治理、共治共享等建设性解决思路。

今年3月,欧洲议会正式通过《人工智能法案》,成为全球首部关于人工智能的综合性立法。

9月9日,中国网络安全标准化技术委员会发布《人工智能安全治理框架》1.0版,提出包容审慎、确保安全,风险导向、敏捷治理,技管结合、协同应对,开放合作、共治共享等原则,并提出相应技术应对和综合治理措施,推动各方达成共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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7月4日,工作人员在2024世界人工智能大会上展示手势控制机器人操作流程。新华社记者 黄晓勇 摄

“毋须质疑,未来将是人与AI共同进化的时代。人类和Sora、ChatGPT、AlphaFold等人造物将协作共进、相得益彰。”

吴飞展望道:“人类始终是AI高度、广度和深度的总开关和决定者,也是人和人造物的协调者。我们要利用好人工智能这一人类帮手,在人机协同中创造更美好的未来。”